繁霜焰

想了想还是说一下,我是个非常杂食的人,yys里其实有很多对cp想产,目前主雪藻(不一定爱情),晴白(不一定爱情),然后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就,谨慎关注吧。【我也好怕自己哪天就雷到小伙伴了,有洁癖的可以先别关注我。】

契(文字版)

cp:晴白晴(主),光切光(主),黑晴雪(微)切白(微),光白(微),光晴光(微)……【杂食向,晴白切光排列组合

鬼切是天切状态。

光切设定接近官方1.0版,鬼切最开始是人类。

无肉

一篇掺杂术士与式式神关系思考的小散文。

本文出现的设定和剧情仅限于【契】这篇文,不代表我对阴阳师手游整体剧情世界观和相关角色的理解。再写相关同人我不一定会沿用这边的设定。

普通手游玩家。不喜请点叉,开心你我他。

欢迎理智探讨。

以下开始正文。

——————————————

“不要做这种事!”

鬼切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把小白护到了身后。小白感动得泫然欲泣,乖乖躲好,甚至往里缩了缩。

源赖光目睹他们的反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们感情都变得这么要好了啊。”

“源赖光你有话直说,你要带小白去哪里?!”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借白藏主去趟后山,况且这只白狐狸本来就是源家的式神。”

“你!”鬼切被源赖光噎得说不出话,他这哪里是借他这分明就是要开抢。

“鬼切呜呜呜——”小白紧紧抓着鬼切,这是他最后的护盾了。要他直面源赖光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回源家吧,这边很需要你。”

“我才不要去你那里!”白藏主留意着街边的行人寻找着逃脱机会,但路人看到源赖光的打扮纷纷选择了绕道。

“源赖光,何必一定要逼迫白藏主呢,我不行吗。”

小白留意到鬼切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鬼切的手。

源赖光笑着和鬼切对视,不以为意地回答:“是的,你不行。”

小白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被卷入了某种恐怖的纷争中,这对主仆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行吧。”鬼切收回了利刃。

“鬼……鬼切?”意识到鬼切准备把他丢下白藏主转身想跑却被源赖光一把扯住了胳膊。

“你就跟他一起去吧。”鬼切话语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冻住了,冷得白藏主打了个哆嗦。

“我去找晴明大人了,再见。”

看着鬼切远去的背影,小白抬头看了眼微笑着的源赖光,吞了口唾沫。

“不用那么紧张,之后还是会把你还给晴明的。”源赖光觉得白藏主的恐惧十分好笑,忍不住多逗他几句,“就准他拐我的刀,我还不能拐他家狗吗。”

“小白不是狗是狐狸式神。”

白藏主小声反驳,源赖光放开了他。这次小白没跑,只是乖乖跟在他身边。

“你那样刺激鬼切他以后都不会和我做朋友了……”

白藏主对源赖光刚刚的行为非常不满,但他不敢直接抱怨。

“那不是更好吗。”源赖光灿烂笑着,小白感慨难怪鬼切在寮里会经常开始辱骂源赖光,换他摊上这样的控制狂主人他也骂……

鬼切走在路上,寻找着回寮的路,心情有些低落。

这算什么啊……

鬼切知道小白很强,梦山之主开盾的时候能和他五五开,打野的时候能和他五五开,站御灵位的时也还是强得离谱。三种形态可萌可帅可威严,比起他这个技能点全点输出的付丧神,梦山之主仿佛一个六边形战士,全能可靠太多。

就算是源赖光,也会禁不住心动想把这样的式神收入囊中吧。

反观他,不仅把自己打断了,还需要源赖光融了鬼兵部来修他,而且现在也没能恢复到当初的水准。

源赖光会不会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同样都是为首的式神,他本以为自己作为源赖光那家伙的式神,即使离开源赖光,也会是最强的。他对于源赖光来说,应该是无可取代的。

毕竟曾经在源氏,他都没有碰见过敌手。

但是……那只小白狐狸实在是太强了。就在他来晴明的寮里不久,打倒了一众式神,以为不会再碰见敌手的时候,梦山之主幻化出了人形。

两只硕大的毛绒绒的尾巴,会动的耳朵,亮眼的白发,红色的眼睛……

“确实像犬妖……”

鬼切心里小声嘀咕,想起了从前在源氏养过的那只猪……

“来玩玩吧。”

这是人形的小狐狸冲他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就被晴明主从的盾狠狠修理了。

好硬……

明明看上去是个输出,为什么开出来的盾会这么硬啊?!

他和源赖光都是主攻输出的,没想到晴明这边会主修盾。

一直以来砍脆皮砍得十分利落的鬼切,第一次领教到了肉队的可怕。

那是与重视进攻的源赖光相反的道路,铜墙铁壁,他切不进分毫。

从白藏主加入阵容开始,鬼切就砍不动晴明的阵容了,他断了之后更甚……

可恶,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家伙重视谁啊?!

鬼切甩了甩脑袋,想要把心中的杂念摆开。

这样好像个争风吃醋的怨妇一样!

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阵恶寒和恶心,重新给记忆里源赖光的脸打上【感情骗子】这四个大字,丢到了心底的最深处。

“晴明,小白被源赖光带走了。”

鬼切绕了半天路,终于遇上了出来采买的桃花妖他们,跟着回了寮里,正赶上晴明还在。

“我知道。”晴明收起小纸人,放下笔后起身理了理衣摆。

“你不打算去救吗?”鬼切看晴明开始翻箱倒柜有些意外。

“先做点准备。”

“那我先去找他们了。”

鬼切想起最近他频繁往这边跑源赖光那个控制狂居然没派人拦……

那家伙,不会是积怨在心吧……

“别随便迁怒无关人员啊!”

鬼切有些担心小白,在寮里喝了口茶后就动身去后山找源赖光。有血契指引,即使他是路痴,也应该能找到那个鹤毛混蛋的。

小白跟着源赖光,踏过松软的泥土和落叶,顺着条小道往山上走。

“我们应该见过面的。”

源赖光身上的刀随着他的步伐相互碰撞发出声响,白发在背后随意地披着,发丝纤长却并不散乱。

他今天虽没穿铠甲一身轻装,举手投足间也还是散发出了行伍之人特有的肃杀气场。

和博雅大人晴明大人都不一样的气质。

小白仔细回想,他从前倒是见过几个源家的小孩子,但是时间太过久远,他早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源赖光笑着回头,像是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啊,我那时候根本就不想看你们,更别提记住你们的样子。”

白藏主没有穿鞋沾了一脚的泥巴,嫌弃地在旁边的杂草上蹭了蹭。

“你真的不回源氏干一阵子吗,我们这边的待遇保准比晴明那边优厚。”

“不会回去的,别挖晴明大人的墙角了。”

白藏主脸上的稚气消失,语气变得有些老成。

“我可不会再信源家人的话。”

源赖光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向身后的小白狐狸,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你知不知道,过去的源家对于那些稀有的难以驯服的妖怪,得不到的就会想办法毁掉。”

小白也看着他笑了。

“如果想威胁我,尽管来试试。小鬼。”

他那声【小鬼】说得咬牙切齿,梦山之主没有忘记,在这群年纪只当得起小鬼的人类手上吃过多少苦头。

源赖光哼了一声,没再回应,转身继续往山上走。白藏主跟上,看着源赖光腰带上的笹龙胆纹,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你到底是怎么看鬼切的?”

“什么怎么看?”

“鬼切有时候喝醉了会骂‘源赖光那个感情骗子只知道利用我……’但我觉得你并不是只想利用他……”

白藏主回想自己在源氏的状态。

“你喜欢鬼切吧。”

源赖光终于有些纳闷地回头看了眼只有他一半高的白毛正太。

“鬼切是我的爱刀,我喜欢自己的刀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

源赖光看到白藏主头上两根呆毛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竖了起来。

“我觉得鬼切超在意你的,式神多少都会在意主人吧,就像小白在意晴明大人一样,鬼切也是天天把‘源赖光’三个字挂在嘴边。”

源赖光突然想把这个唠叨又八卦的小白狐狸丟回晴明的寮里。

真是式神随主人,一样的喜欢八卦和爱管闲事。

还都是白狐狸。

白藏主像是没有察觉到源赖光的不耐烦,自顾自地继续打探。

“别看鬼切平时对你爱搭不理的样子,你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他跑得可快了,虽然经常因为迷路变成最晚赶到的那个……”

“他不是有血契吗……”源赖光也有些震惊了,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把赤雪训练一下给鬼切带个路什么的。

此时话中的主人公鬼切正在山的另一边艰难地找路中。重新锻刀后他的身高就矮了一截,有了诸多不便,就比方说现在,完全被杂草埋没的他已经搞不清方位了……

“源赖光?!你丫到底在哪啊?!!”

源赖光朝另一个方向看了眼,白藏主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参差的树木和明媚的蓝天。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源赖光刚刚恍惚听到了鬼切的声音,他能感觉到血契的另一端在那个方向。鬼切应该是跟过来了,不过他暂时不打算理会,准备先把事情办完再回头解救迷路的爱刀。

“刚刚说到哪了……”

白藏主准备继续说下去,被源赖光打断。

“你到底在在意什么。”

源赖光转身。

“我可就只有鬼切这一个式神,比起担心鬼切,你难道不担心下你自己么。”

源赖光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把胳膊搁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你们都喜欢亲近那家伙,也不仔细想想,谁才更像是感情骗子。”

“哈嘁——”

还在寮内分拣符咒的晴明打了个喷嚏,他看了眼天色,理了理装备,开始动身去找小白。

“确实,你知道过去的晴明大人是什么样子。”小白看向源赖光,装傻装不下去了,自嘲地笑起来。

“被他彻底忘了还选择跟在他身边,你也真是够傻的。”

他们继续赶路,山上有风吹过,送来了草木的清香。

“不过来吗,我会一直给你留特等席的。”

源赖光冲白藏主挑了挑眉,话语中透着引诱。

“鬼切会伤心的,小心他再也不理你。”

小白没理会他话中的诱惑,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

“晴明那家伙有那么多式神,你难道就不伤心?”

“……”

“晴明大人需要大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白藏主眼神黯了下。

“只有我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白藏主知道对于晴明来说,再多的式神都不够。大阴阳师想做的事非常难以实现,不极尽全部的资源和努力就不行。

“你根本就不会需要我。”

小白想了想,最后决定把话说开。

源赖光看似要绑架他,其实是冲着鬼切去的。

“我能做到的事,源家都有办法做到。

“对你来说,没有办法取代的还是鬼切。

“所以必需用血契把他紧紧拴在身边,即使这违背他的意愿,也不能让他落入别的势力手中。”

一阵大风刮过,白藏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白发,源赖光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藏主对于晴明来说,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对于安倍晴明来说,没有任何式神是无可替代的。

所以大阴阳师能同时拥有很多式神。

他和式神间的联系,不过是普通的契约加温情。

这对于安倍晴明支使式神来说已经足够。

然而源家对于一般式神,根本不会使用【契约】那样温和的做法。

源家要的是完全的支配。

夺走真名,扣上枷锁。源家的式神,只有鬼切和极少数特别的才会保有人格。剩余的都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只有使用时才会放出的没有心智的杀人工具。

不过像源赖光这样用血契将自己的生命和式神勾联在一起的做法,即使在源家也实属罕见。

白藏主说得没错,鬼切确实是无法取代的。不管是对于源家,还是对于源赖光。

源赖光打算完完全全地掌控鬼切,不给图谋不轨的家伙留任何机会。

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仅仅血契而已,在源赖光心里已经算是相当温和。

“我还是觉得你继续这样下去会一直被鬼切讨厌的。”

“为什么。”源赖光有了些兴致,刚刚一番话听下来这狐狸知道得还不少。

“你都不会和鬼切好好沟通吗,不解释你的做法也不关心鬼切的心情,只一味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

“他的心情有什么关心的必要吗。”源赖光不以为意,“他作为我的式神,逃得再远最后也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是,是……”小白有些无奈。他明白阴阳师和式神之间的关系,也相信鬼切最后一定会回到源赖光身边。

“但是你知道鬼切是怎么对待除你以外的人的吗……”白藏主看着眼前的景色,“有时候我都好奇鬼切在你那里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让我们第一次看到他时他会是那样一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样子。

“重铸之后的鬼切让大家吃了一惊,谁都没想到白发恶鬼原本的性格礼貌又温和。

“非常会打扫,也非常体贴人。会在大家口渴时端上放凉的茶水,会帮晴明大人把散得到处都是的卷轴细心卷好排列整齐,会做针线活,字写得也好看,院里的小动物都很黏他……除了做饭和认路,鬼切没什么事是做不好的。

“这样彬彬有礼的鬼切居然会对你恶语相向,我只觉得鬼切很惨。

“明明你才是他的主人,式神都会忍不住想要信赖自己的主人。能信任别人却唯独没有办法信任你,鬼切该有多痛苦。”

源赖光停下了脚步。他确实从来没在意过鬼切信不信任他,他只觉得就目的而言,只要能将鬼切纳为己用,其他的都不必太在意。

他之前一直想不通,有血契这样的牵绊联系着,他和鬼切的关系理应比晴明和他的式神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为什么鬼切反而恨起他了,自己隐瞒了他的过去对他而言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为什么鬼切就是理解不了呢。他和那些低阶的妖鬼根本就不一样,他们只是一起生活过,鬼切也和他一起生活过,甚至生活得更久,却把妖鬼看做同类,把他看做敌人。

源赖光本以为只要时间拖得够久,鬼切总有一天会理解自己。

但是,如果,鬼切本来就是想要信任他的呢……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管他构想中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不管他做了什么杀了什么,最让鬼切失望的,其实还是当初他骗了自己这件事。

骗局揭穿前鬼切对他有多少的信赖和温顺,骗局揭穿后对他就有多少的愤怒和怨恨。

阴阳师和式神吗……

他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思考过,这倒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研究方向。

“到了。”

源赖光和白藏主开到一个山洞前,源赖光拿下洞口挂着的注连绳。

“一会进去后你马上开盾,等我砍下一块石蜡就出来。”

“等等,里面有啥?”

还没等他问完源赖光已经进去了,白藏主无奈只好跟进去。

“呜哇这……”眼前飞满了莹白的飞虫,小白赶紧张开结界,把源赖光圈了进去,后者已经找好地方开始下刀,咔啦咔啦几声脆响,一块脸盆大小外黑内金的岩石被敲了下来。

“好了快出去!”

他们抖着身上的飞虫,在跑到阳光下时,那些飞虫自动退避了。

“这啥玩意?!”白藏主盯着源赖光抱着的石块,拉掉头上缠着的蜘蛛网。

“那种白色妖怪的分泌物,算是一种不错的锻造材料。”

听到是分泌物,小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别小看它,这东西用处可多了。”源赖光挂回注连绳,颠了颠手上的石头,像是对成果十分满意。

“你有什么非要带上我的必要吗……”

小白郁闷,他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派上什么用场。

“我是人类啊……”源赖光也郁闷,“要是被咬太多次我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诶,刚刚那些虫子有咬我们吗?!我怎么好像没啥感觉……”

“之前我们都得提前准备好阵法和防护再进去。”源赖光皮笑肉不笑,话语中透出些酸,“晴明那家伙运气真不错,一开始就拿到了你这样的式神,省了不少麻烦呢。”

“这样吗?!”白藏主才不会信鬼切口中的感情骗子说的话,能和他真正交流而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人少之又少,交心就更不可能。既然东西拿到了他的任务也该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小白开始寻思怎么找借口开溜。

沾了一脑袋草叶的鬼切终于赶到了血契的所在地,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白藏主和源赖光谈笑风生的背影。

“啊,白色的……”

源赖光和白藏主都是一脑袋雪银,大体上看身上都是黑白红的配色。鬼切看了眼自己的黑发,突然觉得他们看上去才更像是主从。

源赖光的白发……

鬼切曾经有一段跟在源赖光身后形影不离的时光,他在他身后拎着桶,或是抱着书,或是持着刀,或是端着膳食……

源赖光总是快步走在他前方,他紧紧跟着,眼前是随着他步伐微微摆动的白发发尾。

他是梳过的,那些修长银白的发丝捧在手中,像流动的光……

“鬼切?”

“晴明大人?!”

晴明也过来了,看向前方一人一狐的背影。

“啧,总觉得他们看上去好登对啊,我是不是应该给小白换件衣服……”

鬼切:“……”

“不打声招呼就劫走我家的式神,源氏的做法还真是如传闻般野蛮粗暴。”晴明用语咄咄逼人语气却没有多少怒意,只像是在冲源赖光发泄不满和抱怨。

“晴!晴明大人!”小白变成小狐狸一个飞扑扑上去晴明伸手接住蹭了一袖子的泥巴……

“呃……非常抱歉……”

“小白,你后脚该洗了……”

小白变回人形站在地上,为自己又错过了在晴明大人怀里打滚的机会感到深深的痛心。

“呵,要不是当年某个可恶的小偷溜去了我家后院,现在谁劫谁还不一定呢。”

两名阴阳师之间的空气中仿佛摩擦出了无形的火花,小白紧紧抓着晴明的手,觉得这俩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干啥呢源赖光。”

鬼切走过去敲了把源赖光腰上的佩刀。

“今晚应该还有源氏长老间的集会,你怎么还在这……”

“翘了。”

“喂!”

“我已经安排了替身,那些场面话没有听的必要。”

鬼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的高个,源赖光其实是个极其叛逆不守规矩的家伙,尽管他看上去很正经。鬼切暗暗吐槽自己早应该想到的。

“鬼切,我们先回寮里了。”晴明和白藏主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冲鬼切挥了挥手。

“好,你们先回去吧。”鬼切也挥了挥手,源赖光抚摸着刀镡上的雕花,磨了磨牙,很想现在就冲过去砍了那碍眼秃子。

“啧,溜得到挺快。”

其实他能感觉到晴明是有备而来的,这秃子有要跟他干架的打算。

真稀罕,蓝眼的狐狸生气了。

山道上,小白还是窝进了晴明怀里。晴明有带草纸,擦掉了大部分泥巴。

“晴明大人……”

“怎么了。”

晴明之前在路上一语不发让小白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晴明无奈叹了口气,还好源赖光没真打算拐,自家小狗这个同理心泛滥的性格实在太容易被骗走。

他梦山之主五百岁高龄都能被抓去源氏当阶下囚,别人骗他杀人他还就真上套了,他这脑子不像是狐狸的像是狗的,思路又直又单纯,着实令人担忧。

有时候他都怀疑以过去自己的尿性小白怕不是从一个骗局掉进了另一个骗局……

如果是过去的他,可能还真没资格指责源赖光,坏事干得不一定比人家少……

过去的我会是个大恶人吗……

晴明想了想黑晴明,把自己和他叠加了一下,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别轻信那家伙的话。”

“小白一个字都不信!”

式神这么盲信自己,让晴明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啊,他想要我回源氏,我当然是拒绝了……”小白看晴明脸色有些阴沉,突然害怕。

“那小白是怎么想的呢?想回去吗?”

“小白才不想回去!在晴明大人身边呆着最开心了!”

“这样啊……”晴明薅了薅小狐狸的大尾巴,小白有些吓到。

“刚刚的晴明大人……好可怕!”

鬼切和源赖光走在山路上,鬼切在前,把源赖光甩在身后。

“有小白帮你方便了很多吧……”鬼切不经意地提了句,回头看源赖光的反应。

“是啊,很快就解决了。”

还是那可恶的熟悉的胜券在握的微笑,鬼切想冲上去冲那笑脸挥上一拳好平息心头的波动。

“你想要多少式神都和我没关系……”

这源赖光愣住,他停下脚步。

“我本来就不想做你的式神,你不需要我就别用血契绑着我……”

“你在说什么……”笑容从源赖光脸上消失,他还没理解鬼切这番话的用意,陷入了短暂的疑惑。

“像小白那样的式神比我有用多了,什么样的式神你都能得到,何必要抓着我不放呢……”

源赖光的思路环绕了一圈,还没理出个头绪来,最后他决定放弃做太过复杂的解释,只说出既定事实。

“我不能失去你,一般的式神和你没法相比。”

“什么没法相比,我搞不懂啊!”

“不能理解也没关系,你呆在我身边就好。”

看着鬼切愤怒的表情,源赖光还是没领会到鬼切愤怒的点在哪。

“去死吧混蛋……”源赖光看向鬼切的背影,感觉鬼切像是要哭了。

“你不相信我?”源赖光想起了白藏主的话,有些好奇鬼切对他现在是怎样的态度。

“鬼都不信你!”看来鬼切真是对他恨之入骨。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相信骗过自己的家伙吗?要是我骗了你你还信我吗?”

“信啊。”

“哈?”鬼切突然发现他主人的脑回路好像是有些异于常人。

“你是我的刀,就算你要骗我也肯定不是为了害我。”

“你哪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鬼切有些凌乱,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和源赖光沟通那么费劲,因为他们当时立场一致吗……

鬼切扶着刀扭头继续走。他不想理源赖光了,他不想再思考关于这个混蛋的任何事情了,他快气死了。

他对于源赖光来说到底算什么呢?每次都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他。他没办法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不知道源赖光今后还会不会诱导他骗他改造他利用他,他不想当傀儡,不想当变成纯粹的杀戮器具。但是源赖光最喜欢制造那样的道具,不会思考,不会反驳,没有自我,完完全全被他操控由他支配……

鬼切想起源赖光那家伙行动上其实从来不曾考虑过他的感受,他从前没觉得不自在只因为他相信他。现在的他讨厌血契,讨厌源赖光,讨厌和他在一起的记忆,讨厌没有办法挣脱束缚的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目标还在源氏,他分分钟都想逃得远远的。

“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

鬼切回头,源赖光表情透着疑惑,看不出来是在套他话还是真的想问他。

“我不知道。”鬼切本来想赌气丢下一句【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了】,但他觉得,源赖光这次怕不是真的在问他。

“对不起。”

这次换鬼切愣住了。

“这种话,有什么好对我说的?”

鬼切赤色的眼瞳在颤动。

“对你而言重要的只有作为本体的鬼切这把刀本身吧!我只是个外部灵体根本就无关紧要,换别的材料别的妖怪也行,你为什么不在重铸的时候直接把我替代掉……”

他早就想这么问了,只是他觉得一旦问出口,就会得到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

“你就是鬼切。”源赖光看着他,这次没有笑。

“我不是,我不是对你而言必不可少的那把刀,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妖怪而已,和那把刀根本就毫无关系……

“只是因为你将我们绑在一起了而已。”

源赖光皱眉,神色中少有地流露出了烦躁。

“你就是鬼切,我这是真话。”

“那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啊。”鬼切看到源赖光脸上写满了拒绝,知道他又变回了之前无法沟通的状态。

“总是这样,希望我为你所用又什么都不说。”

“鬼切,你只要听从我的命令就好,别的事不必知道得太多。”

源赖光从他面前经过头也不回地走了。剩鬼切在他身后吹着山道的凉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鬼切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入夜时分,白藏主坐在廊道边,看着天际一轮弯月,他膝盖上,放着回来时顺路买下的油豆腐。

晴明闯祸之后,很喜欢给他带这种食物做赔礼,然后下次继续捣蛋。

几滴水砸在了食盒上,溅起了几朵晶莹的小花。

“骗子。”

他今天说得有点多了,那个本应听他说话的人已经离开很久,再怎么回忆都只会徒增伤感。

“小白,如果我有一天要毁灭世界,你能不能阻止我……”眉目温雅的黑发青年拧着头发上的泡沫,有意无意地提起。

“哈,毁灭世界?你做得到那种事?”

小白蹲在旁边高一点的石头上,一只手扶桶一只手拿勺舀出清水往他头发上浇。

“就假设一下嘛。”

“如果那样我会先打爆你的头。”小白言辞激烈,手上却很温柔,平缓的水流冲洗着皂荚揉出的泡沫。“然后把你关起来,阻止你做傻事。”

“我头都被打爆了也做不了什么了吧……”黑发青年苦笑,话语中透出一丝顽皮。

“那谁知道你还有什么后招呢,你这小子焉儿坏……”

“喂,至于对我的人性这么绝望吗,我觉得我还挺善良的……”

“你要善良平安京都能养鱼了。你先在这呆着,我再去打桶水来。”

青年看着小白狐远去的背影,深深吸了口庭院的空气。

等小白提水回来,浇完一桶之后,青年才又开了口。

“小白,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诶?”

“庭院就拜托你照顾了。”

“等等别这么擅自决定啊!”白藏主慌了,这家伙要是不在这么大个院子他做不了主啊。

“没事,我会让大家先离开,你在庭院里呆着睡觉就好。”

“先提前说好你要是不回来了时间一到我就不管你这破院子回我的梦山养老去了!”

“我会回来的。”青年擦着头发上的水,听出了白藏主话中的不安。

“那个重新回到这里的我,就拜托你引导他了。”

“晴明,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后面的记忆就有些模模糊糊的。他趴在庭院樱花树下的小窝里,视线朦朦胧胧,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身影在到处忙活,然后时间慢慢到了黄昏,他穿戴整齐,摸了摸他的头,还十分欠扁地说着:

“小白一定会答应我的,毕竟小白最可靠了。”

白藏主心里不停骂你个混小子给劳资滚回来,身体却已经因为困意动弹不得。

如果他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他一定会阻止他跨出那道院门,即使拼上性命……

新的他回到了院子,他醒来,逐渐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走远,黑晴明有他的记忆,但黑晴明也不是他。

“混蛋,都不在了还要给我留任务……”

小白嘴里嚼着油豆腐,擦了擦眼泪,边吃边在心里骂。

“小白?”

“晴……晴明大人?!”小白眼睛周围有些红红的,晴明心里暗暗感叹现在不像狗像兔子了。

“你果然和源赖光还聊了些别的什么。”

这也太敏锐了!

白藏主有些惊恐。

“是谁欺负我家小狐狸了?”

晴明看着小白红红的眼睛,脸上写满了不爽。

小白看着晴明淡蓝的眼瞳,那双眼中的感情很平稳,和他曾无比熟悉的那副情绪深不见底的眼瞳不一样。

“晴明大人会不要小白吗……”

晴明犹豫了。

“等等晴明大人你在犹豫什么啊?!”小白借机吐槽。

“如果源赖光能给出不错的报酬,把你送去那边打工好像也不是不行……”

“……

“晴明大人小白的心碎掉了……”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晴明笑着打圆场。

“源氏那边争式神争得可激烈,你要过去保不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晴明拿走了食盒里最后一串油豆腐,索性坐到了白藏主旁边和他一起看月亮。

“所以晴明大人你怎么起来了?”

“这不是闻到味了吗。”

小白看了眼远在走廊尽头的晴明的房间,他怎么记得晴明的鼻子没那么灵来着。

“哟西,再来一盒吧。”

晴明掏出了身后的包袱,解开方巾打开盒盖,又是两盒油豆腐。

“……”

“一起买的,你忘了吗。”

他们一起买了八盒,晚饭吃了七盒小白刚刚吃了一盒,剩下的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晴明又从身后掏出了两瓶清酒和两只酒盏。

这又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

“有小纸人呢。”晴明看穿了白藏主的疑惑,把摊平在地上的小纸人捏起收进袖子里。

“来聊聊吧。

“一直晴明大人晴明大人的,总觉得小白你在我面前没有敞开心扉……”

小白一口酒吓得差点喷出来。

“怎……怎么会,我对晴明大人忠心耿耿!”

他确实忠心耿耿,不过那是普通阴阳师和式神都会有的关系。

你叫以前的我,是叫【晴明】的吧。

小白有些惊讶,脑子里闪过一堆词汇,什么【小屁孩】,【小混蛋】,【小崽子】,【混小子】,【傻逼】,【混蛋】,【混球】,【笨蛋】,【神经病】……

“呃……倒也不止叫他晴明……”小白眨了眨眼,有些错愕。“不过,很少会加敬语,因为那家伙很让人生气……”

“那为什么对我就加敬语了?”

“您比他靠谱多了。”

晴明看向小白,白藏主捏着拳头,像是回忆起了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自己逃课让我顶包,被老师罚抄了也是我来抄,自己不喜欢的菜总是丢给我吃,不喜欢打扫就总是让我打扫,麻烦的事丢给我不麻烦的事也丢给我,卫生习惯还越来越差,青年时期沉迷阴阳术经常把自己关屋里连续一个月不洗澡,除了式神阴阳术式神阴阳术脑子里好像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小白气得眼角挤出两滴泪。

“为了应付他的罚抄我还要学写字,要写字就得剪爪子,那家伙逼迫我练了好久,可恶,为什么他的锅要我来背……而且都是狐狸,谁爱吃香荽啊!晴明大人也不爱吃吧!但是晴明大人会好好吃掉啊!”

晴明曾留意过小白的字体和他的有些相似,原来是当年刻意练过的。至于香荽,他确实觉得很难吃,但不至于吃不下去……

过去的晴明似乎是个非常任性的家伙。

小白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关不上。

“性格也别扭得不行,话不好好说需要对方猜,猜错了他就不开心,不开心就闹脾气,闹脾气了就把自己关起来,谁劝都不出来,经常搞得大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相处。看似活泼幽默其实内心极度不安定,喜欢妖怪却又讨厌大家为他担心。心眼还小,有时候聊天没注意冷落他了他也会生气,然后说话变得阴阳怪气……”

小白叹了口气。

“说着‘不要管我了’把自己关起来,就好像这世上没人能帮得了他了一样……”

“晴明大人,你说这么别扭的家伙要怎么做到呆在他身边还能不生气的……”

“这……我也不知道……”

“是啊,我去问过晴明,他也说不知道。”

两盒油豆腐已经吃完,小白把盒子收拾到一边,捞过一条尾巴抱住。

“但是即便难以相处,大家也还是信任他依赖他,愿意把力量托付给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虽然心思深,但心地很善良。是个容易被别人的事过度困扰的内心纤细的笨蛋……他杀伐果断,是因为他太早熟了,知道了一些不该在他那个年纪知道的东西。

“晴明他,一直很寂寞。

“他想亲近我们,阻力却是他自己。”

晴明抿了口酒,没有说话。

他们确实不一样,不止是性格。

“现在的晴明大人,应该是晴明他希望成为的样子吧,能敞开胸怀交朋友,有个热闹的院子,不必害怕被抛弃,也不用担心寂寞。”

“在小白看来,您,黑晴明,那小子,是三种不同的存在,是三个不同的人。”

小白看向晴明,觉得晴明大人的眼睛澄澈得像倒映了天空的蔚蓝湖泊。

“所以小白,不想把您和他弄混。”

一阵凉风携着几片落叶擦过,扰乱了晴明注视着白藏主的视线。晴明觉得白藏主这句话里有很多层深意,然而他还没琢磨出什么,小白就笑着摆了摆手。

“只是小白这么觉得而已,事实是什么样的小白也不清楚。

“在源赖光看来,您和他就是一样的。”

源赖光正在思索新的武器方案,拿到材料就代表又有些实验可以做了。

他想着想着,今天和那只小狐狸的对话又闪了出来。

“小白要保护晴明大人,这是小白的职责。”

毕竟,他是【那个晴明】留下的式神。

为了以防万一。

什么样的万一?

过去的晴明似乎留下了一些,只由白藏主负责执行的任务。

会是什么呢?估计问这只小狐狸,他也不会回答的。

过去的晴明,是个取名为【晴明】的,阴晴不定的天才。

源赖光思索,如果是过去的那个晴明,现在的局面他应该是不会满足的。那家伙缜密又难以捉摸,不会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浪费时间精力。他如果要做什么,在他的计划里他的付出一定会和他索要的收益相匹配。

白晴明,不会是他计划的终点。白藏主那里,应该还有一些过去的晴明留下的,黑白晴明都不知道的讯息。

源赖光并不打算深究下去。毕竟从现状看,晴明他选择的是白晴明,他把白藏主留给白晴明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那只小狐狸对于过去的晴明来说意味着什么源赖光很清楚,那个晴明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希望白藏主有除自己以外的主人。

白晴明,就是晴明,起码是晴明认知中的他自己。

“感情骗子!”

鬼切已经很久没在夜里进他房间了,他之前给侍卫们下了不用拦鬼切的命令,反正他们也拦不住,不过护卫结界的波动还是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晴明那边不是挺好的吗?”

案上的卷轴还没收起,地上散落着各种草稿,源赖光放下笔,免得墨迹滴得到处都是。

“有时候我会疑惑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

鬼切盘腿坐了下来,手肘撑住膝盖手掌托腮,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美人办公。

“毕竟变矮了,视野和那时不一样。”鬼切心里暗道,有些帐然若失。

鬼切是打算来套话的,根据他的经验,源赖光在睡前听懂他想问什么的可能性大些。

“你觉得呢?”源赖光鬓边有一绺头发垂落下来,在卷轴上打下一条阴影。他抬手把头发拨回去,笑着看向鬼切。

“我觉得你是装的。”鬼切脸上写着不悦,他恨自己没有晴明那样九转十八弯的心思,不知该如何设套才能撬开源赖光的嘴。

“要想让你信任我,就得让你了解我。”回来之后,源赖光还是考虑了一些事。

“但是,我不能让你了解我,所以也就不指望你信任我。”他的思路有时候跳得太快,常常在自己都没意识到推导过程的情况下直接得出结论。

“不以情感为基底,我还得把你留在身边,就得用血契之类的强硬手段。”

“为什么不让我了解你?”经过上面的解释,鬼切有些猜到答案了,但他还是希望这个混蛋亲口告诉他。

“会干扰我的判断。”

他果然是决定只身背负一切,任何可能阻碍到他前进的风险因素能消除的都会被消除。

鬼切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解释。

“我到底是什么?”

源赖光笑了,是那种听到了有趣的话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笑容:“这个还不能告诉你……”

“啧,你这家伙到底对我隐瞒了多少秘密?!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了。”

鬼切逐渐理解,他们确实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源赖光为了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东西,人命,灵魂,伦理,感情……无论是鬼切,还是他自己,能利用的,他都会去利用。鬼切已经被他绑上了贼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他为了目的改造成别的什么东西。他只能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在奔赴理想的道路上一往无前,直待分别那一日的到来。

“小白,你可不可以也叫我【晴明】。”

“诶,诶,要那么叫晴明大人吗?!”小白慌张,脸也红了。“太难了办不到啊……”他挠着耳朵显得很窘迫。

“晴……晴……”他脸更红了。

“不行——!根本说不出口!!!”小白脸红得要冒烟了,晴明举着酒盏貌似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我在小白心中比不上那家伙吗……”

“晴明大人,不是啊!才不是那样啊!”

“那我和他,小白更喜欢哪个?”

小白呆住了。晴明这是给他出了道送命题啊。

“更,喜欢,哪个?”酒香和醉意让这个平时儒雅端庄的男子身上多了一丝侵略性,他现在俯身盯着娇小少年,比起询问更像是在威胁。

小白面对着这样的晴明张嘴说不出话,他觉得不管选哪个眼前这个晴明都不会满意,他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答案,是要看小白的回答和反应。

“唔……”小白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突然升起一丝怒火,“爷哪个都不喜欢!”

他冲着晴明骂了起来。“一个个的都不把我当狐狸!那家伙也是晴明大人也是!”

“晴明大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我像狗吧!”

“……”

“博雅大人说我是狗的时候您就举着扇子在旁边偷笑,小白都看见了!”

“抱歉……”晴明又同情又想笑,他只能竭力忍住。

“你们这些小鬼,一个个麻烦得要死!”小白现在很暴躁,尖尖的犬齿让他终于有了点妖怪的样子。

“好不容易把那家伙照顾大,以为终于可以解放了!

“结果又要开始照顾晴明大人了!晴明大人虽然比那家伙可靠点,但是把黑蛋喂给白蛋把白蛋养到六星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晴明想起他非召唤期抽了一百多张符,太鼓太阴一起合,防御御魂拉满,黑蛋喂R卡,只单刷不组队导致体力耗尽等诸多神奇操作之后,他很麻烦这点,无法反驳……

小白还会每天中午给他做寿司……

现在看来,白藏主真是一个很优秀的保姆。

“我,为什么要在你们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我回我的梦山养老不好吗……”小白愤怒的眼中漫上一股委屈,他耳朵耷拉下来,“你们时间那么有限,说不定哪天就突然离开了……”

晴明抬手,摸了摸小白的头。银白的发丝蓬松有弹性,狐耳软软绒绒的。

“晴明大人会抛下小白吗……”

“我好像去哪都会带上你吧。

“没有小白在场,我一个人不太行呢……”

小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意外的事,眼睛睁大了。

“诶,小白有帮到晴明大人吗?”

“小白帮了我不少呢。”

小白耳朵在晴明手中抖了抖,他不知道晴明突然捏他耳朵干嘛,不过并不觉得讨厌。

晴明很想叹气。他刚觉得小白有了些五百岁狐狸该有的样子,转眼间又变回了之前的孩子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脾气暴躁的白藏主在他面前就会变成一只爱撒娇求摸摸抱抱的憨甜小白狗。

这让他有些惶恐……有时候对小白投注过来的热情,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庭院早上的空气中泛着清新的草木香气,晨光点亮露水,院子里闪烁起星点辉光。

“邦,邦,邦……”

“谁?”

晴明正坐在院子里看书,看到来人是谁当即飞奔过去准备把门关上。

“别这么激动啊晴明,先听我把话说完……”源赖光双手把住门把手,和双手推门的晴明较上了劲。

“我知道你要来干什么,没门。”晴明咬牙切齿手上发力,门逐渐闭合……

“价格可以商量,别那么小气嘛。”源赖光也咬牙手上加力,门逐渐打开……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隔着一扇木门较上了劲,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晴明大人……那个……”小白拎着篮子,和鬼切一起出现在源赖光身后。

“小白你们走后门去。”晴明完全没有松手的迹象,他这是铁了心要把源赖光推出这扇门了。

“你家小狐狸可都答应了。”源赖光手上发力脸上笑容不减,晴明震惊看了眼小白小白畏缩地点了点头。

“白藏主!”晴明松手,源赖光险些摔倒扶着门框站稳。

“鬼切会一起去的!”小白慌忙解释,晴明大人现在满脸写着“你居然背着我跟这家伙好上了”的不可置信,小白觉得自己现在面临着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危险。

“行吧。”晴明看了眼小白,又看向源赖光:“你出多少……”

不愧是晴明大人,真是现实。

小白鬼切和源赖光就开始到处开采材料,小白看到拿锄头戴斗笠背着竹筐的源赖光,有些吃惊:“你不是贵族吗……”

源赖光把白发束到脑后盘了一截,抖了抖草鞋里的沙土。

“妖怪多的地方下人应付不来,只能我亲自去。”

鬼切很熟练地把工具打包背在身后,也换了身粗麻布的着装。

“小白我建议你也把衣服换了,不然一会出来白色都会变成土色。”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一阵飞沙走石之后,小白源赖光鬼切各抱着一颗脑袋大小的蛋跑出了地底洞穴。

“咳咳咳好多沙……”小白疯狂抖着耳朵尾巴,鬼切把蛋放进源赖光背篓里走过去帮他拍。

“第一次进去时我们没意识到那下面都是沙,鬼切差点就被埋了。”

源赖光拿着鬼切递过来的饭团,只顾笑着说话半天没往嘴里送。

“不是我做的!”

源赖光咬了口饭团。

三人走到半路找了个地方坐下修整。

“一会是要去蓝色石头那边吧。”鬼切很熟练地把之前的工具打包,掏出另一套工具,把小铲子递给源赖光。

源赖光点点头,把身上的火折子递给鬼切。

小白在旁边看这对主从互动看得津津有味:“原来你们平时还会干这些。”

“是啊,这家伙老麻烦了。”鬼切看了眼源赖光脸上流露着嫌弃,起身去周围捡干柴,小白也跟着一起捡。源赖光拿起刚刚巨大的蛋,凿了个小口,放在一边,然后捣鼓起别的什么来。

“因为是妖怪产生的材料,不杀那些妖怪才能一直获取,所以我派不上用场。”

鬼切升起火,把凿了个小口的那颗蛋架到火上开始烤,一股香味从其中冒出,小白咽了口口水。

“你可千万别吃哦,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诶,不是用来吃的吗?!”

“当然不是,这个是诱饵。”

绕过一群瘫倒在地口吐白沫的蓝色大鸟,兽形态的小白叼着源赖光背上背着鬼切直接冲了出去。

小白变回人形。

“呼,好浓的酒味,差点熏晕了。”

源赖光理了理衣服。“数量变多了,看来一个蛋不太够用。”

鬼切点点头,开始清点他们揣到了多少蓝色的石头。

源赖光在进洞穴之前已经把蛋从背篓里拿了出来,用结界围好放在了隐蔽的位置,此时他去取蛋了。鬼切在一片空地上把背篓里的土倒出来,开始分拣其中的蓝色小石头。

小白正打算帮忙。

“你就别碰了,这个是粪土。”

“诶?!”

“我是付丧神碰了没什么事,有血液和心跳的动物接触多了会醉倒。”

“那这个蓝色石头是什么……”

“酒的结晶。这种鸟本身是一种特别的酒,他们吃下去东西拉出来后里面会带上一部分妖力的结晶,这就是我们这次要找的。”

鬼切举起一块石头让小白方便凑近了看,蓝紫色温润如玉的石头上有些乳白的纹路,看上去有些染液混合的韵味。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石头是从粪土里掏出来的,第一眼看还真以为会是什么名贵宝石。

源赖光抱着蛋回来了。

“今天真够迅速的。”

“嗯。”

源氏主从对视一眼,鬼切想起之前在洞里被大鸟们边追边啄边啄边追,他不敢拔刀只好拖着那几只鸟嚷嚷着主人快走。源赖光开着结界把东西送出去了回头赶来搭救他,然后主仆一起被大鸟们边啄边追边追边啄……

真是好生狼狈的一段经历……

他们今天放了饵料以为不会再遇到醒着的鸟,没想到一进洞就遇到了一大群。

鬼切心里一沉正准备伸手去护源赖光的脑袋,小白突然变回了原型,嘴上嚷嚷着“不能杀是吧”然后非常迅速地左一爪子右一爪子把那些鸟全部拍晕了……

鬼切想起之前生火的时候,他正准备掏火折子,小白凑过来手上搓了个火球。

“妖火可以吗?”

梦山之主你好方便啊!

虽然战场上不突出,但野外实用性无敌……

此时在鬼切心中掀起波澜的主人公正毫无察觉地蹲在鬼切旁边看他挑石头,视线追随着鬼切手上的动作,屁股后面的尾巴有节奏地摆来摆去,看起来乖巧可爱。

“你是真想不起我了吗,梦山之主。”

源赖光也坐在旁边看鬼切挑石头。小白听到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遍他的脸,然后摇头:“完全没印象。”

“是吗。”源赖光思索了一下,“我还以为多少会有点印象来着,毕竟我当时见到了你的人形。”

“……”听到【人形】两字时,小白瞬间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个,居然,是你……”小白瞳孔颤动着,表情由惊愕转向复杂。

“你果然还记得。”

源赖光露出微笑,笑得很有深意。

鬼切看着旁边两只白毛交流,面露疑惑。

小白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对源氏的人类产生好感。他还记得那天天很阴沉风很冷,他被关在地牢里无所事事正趴着假寐,盘算着还要杀多少人才能重获自由时,几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狐狸声音凶恶,虽然已经提前嗅到了一股清雅的香气,但当时他对人类没有任何好感,只希望对方怕了就快滚。

“对……对不起……咳咳……”

沙哑的嗓音透着稚气,那孩子头发披散,刘海上带着抹朱红,单薄的身躯披着件外套,从阴影里走出。

“我迷路了……不小心……咳……走到了这里……”

他看到白藏主之后有些手足无措地扶着墙,像是被那巨大的狐狸吓得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可爱的小女娃……”

看多了腌臜的大人,眼前突然出现了个纯稚柔弱的人类幼崽,那惹人怜爱的姿态让白藏主心里动了动,一种想要呵护的情愫涌了上来。

“真是胆小的家伙。”他化出人形,坐在地上。

“你受伤了。”小家伙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迹,有些担忧地询问。

“是啊,都是拜你们所赐。”白藏主抱怨着,冲着人类发泄身为妖兽的不满。

“我现在……咳……没办法帮你……”小家伙看上去有些难过。“式神现在是叔伯他们在管,他们不会听我的……”

“呵,无所谓,本来也没指望你。”小白不以为意。

“喂,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吧,我呆在这好无聊。”

“嗯。”那小家伙笑了,如暖春三月的清风和阳光,小白感觉受伤的心灵有被治愈到,心情好了起来。

那小家伙四下看了看,挑了块高点的石头,拂了拂,整好衣服坐下。白藏主估摸着这孩子身份地位应该不低,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源氏顶层贵族特有的良好家教,仪态端庄动作优雅。小时候就有这样的气质,长大后应该会出落成一个美人吧……

他们聊起了各种琐事。小家伙也没怎么出过门,话题就围绕着源家那些大人间的家长里短展开。

不过小孩也不会刻意去标注谁是谁,转述出来就变成了伯伯对叔叔说大伯和大哥怎么怎么……小白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也懒得深究讲的是啥,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很开心了。

现在小白再对应那些故事中出现的角色,如果当初那个小孩是源赖光,那他当年真是告诉了白藏主许多了不得的信息……

可惜那些故事,白藏主已经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咳,他们从来不会主动放走式神……”

小家伙神色有些悲伤。

“他们说让你杀到……咳……就放你走……咳咳……大概是……”

他没说下去,看着眼前的式神,为大人们的行为感到了羞耻。

“唔姆……”小白神色轻松,“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不守承诺……”

那孩子有些生气。

“为什么那些懦弱的人,总能得到咳咳咳……”

“你还好吧。”小白看他喘得越来越厉害,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但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对象,他又十分舍不得他离开。

正当小白犹豫着要不要赶他走时,那孩子伸手抓住了他。“如果……我把你抢过来了咳……你要不要做……我的式神……”

那孩子手很烫,小白看着那双赤红的眼睛,觉得其中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熊熊燃烧。

“我……其实没有那么在意……”白藏主苦笑,“不管最后是被杀掉,被继续关下去,还是成为谁的式神……”

他看着那孩子。

“如果对未来有所期待,那未来违背了期待的时候就会很痛苦吧。”

“我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不要因为我影响你本来该走的路。”

白藏主轻轻拉下那只小手。

“但是,如果能让我选……”

他拍了拍那孩子的肩头。

“我当然是想要当你的式神的。”

白藏主回忆到这里,已经出了一脑袋冷汗。

这件事要是被晴明大人和鬼切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当年那个丁点大的柔弱小家伙,居然长成了眼前这个身高一米八眼神凌厉气场凶狠的持刀壮汉,这……

这是女哦不,男大十八变吗?

这就是岁月的力量吗……

小白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吧啦吧啦碎了一地。

“白藏主?”

“哈哈哈哈哈哈……”听到源赖光叫他,小白吓得尾巴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鬼切已经好奇很久了,他终于憋不住开口问。

“我想起我在遇到晴明大人之前先遇到过源赖光的事了……”

小白直接招了,自首比凌迟还是要来得痛快些,早死早超生。

鬼切挑了挑眉,显然他很震惊。

“所以到底怎么了,我后来就几乎忘了那事了,以为你应该也不记得了就跟着晴明走了……”

“晚了一步……”源赖光捏了捏眉心。“他们答应我在你杀完第五百个人之后就把你给我,但我没想到那第五百个人是安倍晴明……”

“果然晴明当年找到我是……”

“嗯,是那帮混蛋安排的……”

气氛一时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鬼切早已停下拣石头的手,消化着对话中的讯息……

安倍家的小鬼头误入源氏禁地,妄图偷取源氏式神未果被咬死,这只式神又是被归入源赖光名下的,借刀杀人的同时还能挑拨离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是万万没想到,前去执行暗杀的影死了,源赖光在名册上直接给白藏主打上了叉,声称这只式神已经被消灭。

因为被消灭了,真名才没有了任何反应。

长老们互相甩锅,有人提出彻查,最后源赖光还是把这锅接下了,声称是他使用不当,那只狐狸在抓取更高阶妖兽的行动中被吃掉了。

接下这口锅的代价就是,在源赖光还没有做出足以令家族满意的贡献之前,家族不会再给他任何式神。

源赖光也不以为意,能和那只狐狸媲美的式神,他也还没遇到,也就不急着抓了。

再后来,在那场遮天蔽日的大火中,他触发了鬼切。

“难怪我跟着晴明大人走之后什么追兵都没有……”

“呵,所以我在得到鬼切之前,身边一只式神都没有。”

“对不起……”

“反正我现在有鬼切了,也不需要妖怪做式神。你就跟着晴明那小子去吧。”源赖光看鬼切还在消化信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薅了把鬼切的小辫。

“你们家族,真是复杂。”鬼切面无表情地看向源赖光,有种把手中的粪土往他那张瓷白的脸庞上抹的冲动。

“你不是呆过吗,没印象了?”鬼切是记得的,不过当时的他除了眼前的这个人,视野里看不到别人。

现在想想,这么个可怕的家伙,其实也会有小时候。他小时候应该不是现在这样谎话满天飞的,好想看看……

源赖光被鬼切投过去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他疑惑地看向鬼切,鬼切挪开了视线。

“喂小白,这家伙小时候是怎样的啊……”

小白看了眼源赖光,对方没有理他,那他现在说出来应该不会被打。

“呃……超可爱的……”

小白捏了捏前额的刘海以掩饰脸红。

“我当时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女孩,想着她现在应该嫁人了吧,说不定已经不在平安京了吧,没想到他就是源赖光啊……”

小白的吐槽魂终于按捺不住。

源赖光震惊。

他觉得自己当年还挺阳刚的,这狐狸眼神也不差,至于他说了那么多东西之后都没意识到吗。

鬼切也震惊。

“居然能被认错性别,他当时得长成什么样啊……”

“啊,味道!因为味道!”

“啊,味道!”鬼切也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和小白一起喊起来。

“主人他身上味太重了……”

“对……”

鬼切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用了旧称。

“啊之前特别好笑的一回,我们要去抓一群嗅觉特灵敏的妖怪,临行前队里的老将千叮万嘱我一定要往主人身上多糊点马粪。”

“我觉得马粪根本遮不住啊……”

源赖光看着这俩正太在和他相关的话题里笑得不行,疑惑地闻了下自己。

“我怎么什么都闻不到……”

“我觉得主人应该是闻不到的……”鬼切说着还深呼吸了一口,“待久了会闻不到,刚进房间那会最明显……”

“对对对。”小白也深呼吸了一口,“实在是太香了,当年的味道还不一样……”

“鬼切你知道吗他小时候是那种清甜的花香加木香,谁会想到那么软萌的味道是男孩子散发的啊。”

“小白你还能闻出源赖光身上原本的味道吗,我很好奇他这味道是能掉还是不能掉的。”

“唉,感觉从小熏到大已经熏入味了,就是块移动香料,小白鼻子闻不出来。”

“哇哦。”

“哇哦。”

两只正太一起看着源赖光露出奇怪的笑容,源赖光无语地看着他俩,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了状况外。

入夜,凉风吹动着树叶,源氏宅邸大部分落入阴翳中,不似白天富贵森严。

鬼切把材料入库完,回来就看到源赖光趴在案台上睡着了。

“唔……果然好香……”

鬼切嗅着房间中的香气,看着熟睡的人的脸庞,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安地走近,伸手探了下那人的额头。

“呼,是正常的。”

以前这人就不爱呼救。生病了经常连鬼切都不知道,然后在被鬼切发觉之前痊愈,所以看上去源氏家主身强体健,似乎都很少感冒。

然而这人的身体状况鬼切都不太敢保证。有时候鬼切突然想到了就去探查,还真给他抓住几次源赖光隐瞒病情不报的状况。

有了那几次经历后鬼切就长心眼了,在淋雨或是劳顿后都会额外严密地关注他的身体状况,起码要制造机会让他多休息,煮碗姜汤逼他喝下去。

人类的身体没有妖怪的结实,然而那人太过强健的精神经常让鬼切忘了这一点。

他看向手边那人的刘海,他这挑染的颜色真的很奇特,即使头发长长了红色也还是会出现在原来的位置。

他还给他剪过头发呢。咔嚓,咔嚓,刘海上被剪落的碎发一点点飘下,手背擦过他的眼睫……

鬼切想着想着,没注意到手移动到了他的脖颈附近。

“哗啦。”

鬼切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还没来得及拔刀,一把冰凉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嗯……鬼切?”

源赖光似乎还处在半梦半醒阶段,刚刚那番行动纯属条件反射。

他懵了一会,看清被他摁着的是鬼切之后收回刀,坐回了案台边,揉了揉脸,显得有些疲惫。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鬼切突然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有趣。

“呃,有件事以前就很想试试。”

他来到源赖光身后撩起一大绺白发,把脸埋进去猛吸了一口,就像是吸着少女原味的变态,然后他抬起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像是磕到了什么。

“真的好香啊~”

源赖光生平第一次对鬼切流露出了看弱智般嫌弃的眼神。

“鬼切,你在干嘛……”

吸完头发丝还不够,鬼切正扒在源赖光脖颈边嗅着。

“这边的味道不太一样呢。”

他搂着源赖光,手还在他衣领间扒来扒去,源赖光被鬼切的呼吸喷得有些痒,他抬手试图推鬼切,手腕却被对方抓住了。

“曾经的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凑近了尽情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

鬼切拉过他手腕闻着。这人真是很神奇,洗完澡这股香味也洗不掉,反而更浓烈了。

“我当初呆在你身边时,你身上的味道总是会似有若无地飘过来,有时候立功了你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很想说请让我闻一闻您的头发。”

鬼切一直都觉得源赖光身上的味道好好闻,那是种罕有的华贵而浓烈的香味,和源家那些室内熏香还不太一样,沁人心脾又余韵悠长。

“只可惜这请求听上去实在太变态,到最后我也没敢提。”

鬼切放开源赖光的胳膊。

“如果那时候能实现,那个我得幸福得昏过去吧。”

他想起曾经的自己,痴痴地望着这人的背影,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又因为身份不敢僭越,卑微得像条狗。现在的他,明明怀恨在心,却能肆意接近这个人,毫无顾忌地触碰他,自己成了自己最会憎恶的存在,这也真够讽刺的。

源赖光拎着鬼切的腰带把他从自己大腿上提开,他再这么闻下去就要闻到奇怪的地方了。

鬼切不满地哼了一声,又重新趴回了他身上把脸埋进他发间。

“鬼切,你是狗吗……”

“嗷呜——汪!”

赤雪在院子里嚎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源赖光的疑问。

“这个……有点上瘾……”

“……”

鬼切抓着源赖光的白发猛吸,像是想要将那发丝散发出的气味都吸进肺里。

“你现在的行为岂止是没教养……”

源赖光隐忍地活动手关节,他拳头要硬了。

“我知道啊!”鬼切也很无奈,他知道这行为超奇怪超变态,但他停不下来……

主从就这么粘在一块僵持着。源赖光理智上觉得应该把鬼切扒拉下来揍一顿做警告,但他又觉得鬼切现在自制不能傻乎乎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唔……”鬼切蹭着源赖光的颈项,突然涌出想要咬上一口的冲动。仅仅是味道好像不够了,他似乎开始想要更多,一股奇怪的欲求不满的感觉涌了上来。

察觉到气场不对的源赖光把鬼切扯开,鬼切的红瞳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很亮。他犬齿已经伸长,显现出鬼的特征来。

鬼切舔了舔犬齿,邪气四溢。

“好像吸得有点过了……”

鬼切甩了甩脑袋,逼迫自己清醒,然而越甩越觉心里那股欲念克制不住。无奈只能重新睁开猩红的眼睛,不看源赖光。

“源赖光你的血契效果好像有点奇怪。”

源赖光已经装备好刀具以防鬼切发狂上来啃他。

“不是血契的问题,是你吸了我太多灵力了。”

鬼切这才想起这家伙好像是个阴阳师。

源赖光把鬼切提起夹在腋下,鬼切对这种姿势很不满,但他现在满脑子奇怪画面路也看不清楚,只能先忍着等眩晕过去。

“哗啦——”

源赖光一抬手把鬼切扔进了院里的池塘。

“你就在里面好好冷静下。”他转身准备回房。

然而走到一半,还没听到池塘那边传来鬼切的动静。

“沉下去了?”

源赖光想着,以前的鬼切掉进池子里也是能游上来的,虽然本体是刀但也不至于像刀一样沉底吧。

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扭头走回了池塘边。为了以防突然出现的鬼切拖他下去,他还特意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院子里火把光线有限,看不清水中的状况,水面十分平静,没有多少波澜。

“要不还是回去吧。”

源赖光正准备转身往回走,突然感到背后有动静。

“啪——”

鬼兵部一个猛冲,把他撞进了水里。

“哈哈!”见源赖光落水,蹲在水中蛰伏已久鬼切兴奋地跳出来,举起长刀对这个落入自己圈套中的猎物表示热烈欢迎。

兵刃相交的脆响在夜色中弥散开,源赖光脸色阴沉地吐出一条小鱼,用没有持刀的手拨开打湿的刘海。

“反应真快……”

暗算失败的鬼切不满嘟囔,他俩现在都是全身湿透的状态,衣服粘在身上头发黏在脸上。

“还继续?”源赖光身上滴着水,从池塘里起身。池塘倒是没多深,水没到他手肘。

“不了,后面没啥打的必要。”鬼切扒在池塘边沿往上爬,以他现在的身高掉进去水就没顶了。

主从就这么一起湿漉漉地回了房。

回到房间换上浴衣之后鬼切就开始烧热水,源赖光裹在毛巾里看他忙活来忙活去有些好笑。

“快把衣服换了。”鬼切对于源赖光房间布置构造太过熟悉,闭着眼都能找出他要的东西在哪。烧水的空档已经把全套衣服找齐。

“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慌……”源赖光背对着他开始换掉打湿的衣物,鬼切收拾完自己的湿衣服开始收拾他的湿衣服。由于之前刻骨铭心的经历,即使分居了很久,鬼切一回来一碰到那些物件马上就想起了曾经的生活细节。

鬼切不得不承认,自己由于和这个混蛋长期生活,在针对源赖光的某些方面,练出了特有的直觉。

这家伙的风寒是个玄学。可以在冬天洗冰水澡什么事都没有,也可以在夏天因为一场暴雨高烧不退。领袖要是状态不好任务风险和团队危机会成倍递增,当然也因为那时的鬼切把源赖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所以每当源赖光有个三长两短时鬼切就会进入高度警戒的应激状态,然后在事情过去后逐渐平息。久而久之鬼切对于源赖光出状况的时机产生了某种超前的感知,血契又让这种预警更敏锐了一点。

源赖光身体扛不住意料之外的突然降温。鬼切感叹这男人怕不是朵伪装成蒲草的兰花,看着很能造实际娇贵得不行。鬼切有点惋惜当年变鬼期间怎么没想到利用这个弱点用一桶冰水直接把源赖光放倒,他还是太老实了心不够脏。

结果现在好不容易得逞一回,他居然全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他这破身体也太没骨气了!居然能因为那种家伙紧张得心烦意乱。

鬼切心里吐槽手上动作却没停,火苗微微颤动,屋子里的温度逐渐升起。鬼切现在再想想觉得自己是有些欠考虑了。掉进池子那段时间他只想着设套,没想过这家伙落水的后果。现在已经入秋,他是个妖怪不怎么在乎温度,但源赖光都穿了三层衣服,这个温差确实够那混蛋躺一宿了。鬼切发自内心不希望源赖光被除他以外的原因打倒,尤其是病倒。

他这样的家伙不该病死。他可以战死沙场或是死在仇家的刀下,但是不应该在壮志未酬之时败在人类自身的限制上。那样的结局不适合他。如果他那样死了,鬼切会不甘心的。

人类的身体过于脆弱,需要按时进食,需要睡眠,需要合适的温度,不这么做就会出故障。除了这些以外,中毒,疾病,受伤,窒息等状况也经常会导致人类死亡。

当个人类真不容易。

源赖光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鬼切经常会忘掉他不过是个人类的事实。鬼切打不过他是因为他常年都在用阴阳术强化着身体和剑术,加上源赖光本身的剑术造诣很高。这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即使不使用阴阳术,在人类武士中也难逢敌手。

“坐好,我给你擦干!”

源赖光刚把头发从后颈衣领里拉出来,鬼切就拎着毛巾过去了。

“唔——”

鬼切第一下十分粗暴差点把源赖光向后拽倒,看得出来他擦得非常不情愿。

但是擦得很干。

头发服帖后的源赖光看着没平时那么张扬。鬼切看着这人心里又是恨意又是杀意又气又无奈又关心又紧张又难过各种情绪相互打架几种意愿群体互搏,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把思绪一掀,决定先把眼前的状况解决了再说。

鬼切很喜欢晴明寮的氛围,他喜欢大家都是同等的地位,能以同等的身份交流的场合。在那里时他很开心,却也永远是个客人,他想帮忙很少能帮得上。鬼切也很喜欢在大江山的日子,和茨木他们四处打猎,听星熊抱怨,饿了就吃累了就睡偶尔砍杀些不长眼的鬼怪,那段时间他少有的能把源氏复仇赎罪等等念头抛去脑后,只专注于眼前的生活。然而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海国打来了。他再次和源赖光见了面,自由的生活也在那时结束。鬼切至今仍很怀念那段时光,怀念大江山的烤山鸡那原始的椒盐香气,但他明白那种日子并不属于他,大江山并不是他的归宿。他不愿放纵自己,最后还是得回到源氏,他还有想做的事,还有必须打倒的人。

鬼切的分身去厨房切了姜片取了材料回来。鬼切掀开锅盖看水开了便撸起袖子把生姜和药材哗啦啦往里丟。源赖光看着鬼切流畅的操作欲言又止。他思索了下,决定回桌前继续处理刚刚被鬼切打断的事务,以免一会出现意外失去意识时事没做完……

“好了。”鬼切盖上锅盖擦了把脑门上的蒸汽,给源赖光又找了件厚衣服。

“给我多穿点!”

源赖光乖乖穿上鬼切给他找来的衣服。鬼切察觉到源赖光的视线,扭头看过去,发现他正笑着看自己,笑得颇为玩味。

“有什么好笑的混蛋。”

鬼切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虽然他知道那个坏蛋不管什么时候笑起来都会是这样一副嘲讽全世界的样子,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往坏的方向揣测他的意图。

“你在帮我吧,尽管你嘴上不承认。”

鬼切刚想说我才没帮你就被源赖光堵个正着,他吸口气把暴躁的情绪按捺下去。

“那又怎样。别以为我现在做这些就代表我不讨厌你了。”

鬼切转身不去看他,他觉得源赖光太讨厌了,明明烦他烦得不得了,却又放不下他。

“鬼切,谢谢。”

鬼切背影僵了下,源赖光知道他听见了。

“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恶心了!”鬼切回头,语气暴躁,“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源赖光看到他的反应轻笑。

“鬼切,如果我想讨好你,让你不那么讨厌我,有没有除了向你解释实情以外的办法……”

红色小角的妖怪咬了咬牙,他觉得源赖光现在讨厌得没眼看了。

“不要试图讨好我,我可不想再被你骗了!”

之前一直一副强硬的样子,现在又柔软了起来。糖和鞭子交错围追堵截,鬼切心里被敲得哗啦啦作响。

他才不想上当。这家伙一副没安好心的样子。他可是源赖光,他怎么可能会是啥好东西,他现在对他柔软肯定是有所图谋,还不知道自己上当后他又会怎么继续坑他。就应该避之不及,就应该不管不顾……

可是鬼切心里,又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他记得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源赖光那时在他眼里凌厉又强大,他的那份强大和桀骜从未变过,变的是鬼切,是知道真相的鬼切发现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真正的源赖光,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源赖光的行为,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虚饰太平的空中楼阁。

楼塌了,失望了,分崩离析,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全部结束了。

然而源赖光却扯着他不放。

鬼切无法理解。他跟着源赖光那么久,知道源赖光能做到什么。对源赖光重要的不就是这把叫鬼切的刀吗,他不过是一个来自大江山的妖怪灵体,不是他源赖光想换就能换的吗。鬼切很恼火,那家伙既不杀他,又不放他,也不管他,就放任他在大江山倾泻心中的愤怒,像是怜悯地看着爱犬撒泼的恶劣饲主,笼子里的狗叫得再激烈,饲主的脸上也不会出现任何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趣味和愉悦。

那是地位不同间的纯粹的支配,挣脱不了的被压制的噩梦。

传递不到,无法撼动,忤逆不了的无力感让鬼切痛苦了很久。他想杀了那家伙,也许杀了那家伙心头的这股不忿就能平息;也许杀了那家伙才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悔意,才能品尝到复仇的快慰;也许杀了那家伙,他才终于不会拿轻蔑的眼神看他,对他投注一点点正视,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对源赖光来说,鬼切的愤怒好像就只是鬼切在一时闹脾气,他不需要做出反思,也不需要加以安慰,鬼切终有一天就会重新回到他手中,因为他是鬼切的主人。

是啊,他那么高高在上,他有什么必要去了解被他稳稳操控着的道具呢……

鬼切想了想,觉得源赖光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能够更好被执行,换了种方法,开始对他使用怀柔策略了。

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那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做。

鬼切有些难过,他们就非得这样吗,一个掌控着死不松手,一个被绑得之前还想寻死。

“我刚刚只是做了以前的我会做的事,没想过要你感谢,也不值得让你打破常规说些不符合你作风的场面话。”

鬼切稳住心绪,让语调平稳下来。

“就算你不做这些,有血契连着,我也还是你的刀。”

“鬼切,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

源赖光没再说话。空气沉静下来,屋内源赖光翻动纸张的声响变得清晰起来,鬼切听着那声音,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他和源赖光之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误会……

鬼切不承认自己被源赖光最近的温和态度打动了,只是他确实会开始克制不住想要去相信对他说那些话的源赖光。

毕竟他很少会用这样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如果鬼切没记错,这是第一次。

多少还是得给他点面子。

“源赖光,我不觉得你会在乎我的感受。”

鬼切想叹气。

“对你来说重要的只是我本体的这把刀,我的想法怎么样都无关紧要。”

源赖光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我确实不在意你怎么想,也不觉得这很重要。”他顿了顿,“但是你最近一直都不太稳定。”

他看向鬼切。

“你讨厌我。”

鬼切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好看又讨厌的脸。

“……你是刚知道吗。”

“这件事已经拖太久了,我想尽快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你要怎么办?用血契控制我,再次封印我的记忆,就像当初那样?”

鬼切心里冷笑,果然这人刚刚说的话都是为了能更好利用他,还好他不信。感情骗子,冷血混蛋。

“你为什么会讨厌我?”

源赖光无视了鬼切的提问,他习惯于掌握主导权,对话的时候也是。

“为什么……”

鬼切觉得源赖光的这个问题太傲慢了。从他源赖光的视角看令鬼切恼火的那些分歧甚至连困扰都算不上,可对于过去的鬼切来说,那就是足以令信念崩塌精神崩溃性格都改变的冲击。

让原本是妖怪的鬼切去杀妖怪,对源赖光来说他使用自己的刀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鬼切的感受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果鬼切没有恢复记忆,现在也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奉源赖光为主人。他们之间的相安无事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鬼切觉醒了。

平衡被打破,发现真相的恶鬼无法接受眼神的一切,选择将长刀挥向曾经的主人。

对源赖光来说,鬼切的逃离就像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胡闹一样。源赖光救了他,让他为自己卖命,这是人类阴阳师方的【正义】,源氏是这么做的,多数人类都会这么做的。鬼切却只是因为被欺骗去屠戮了同族,就愤怒起来,潜入源氏宅邸,杀了不少源氏的护卫。即使被主人花费巨大代价重铸了仍不领情,还会想着逃走。

像他鬼切这么任性的式神,如果不是重宝,早就被源氏处理了吧。

鬼切抬头,有些释然地深呼吸。

“我其实不讨厌你。”

“所以我没有办法说出讨厌你的理由。”

鬼切放平心绪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说这些令自己恶心至极的话了,这是最后一次。

源赖光准备开口,鬼切打断他。

“听我说完!”

鬼切低头不去看源赖光,他不想看源赖光的表情,不想接触他的视线。

“我敬佩过你,那时你在我心目中强大又耀眼,像是遥不可及的太阳,被你看着的时候我甚至会紧张。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贵重的玉器,本来以为会受罚,你却笑着说没关系,还谎称是你自己打碎的。还有一次家族想给你换护卫,你拍拍我的肩让那群人先打败我,然后站在屋檐下笑着看他们挨揍。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对你来说不可替代且独一无二。沉浸在这种自以为是的特殊感中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铲平一切阻碍你的势力,杀掉任何你想杀的人。身为你的刀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成为源氏的利刃就是我的价值。”

“直到我发现,这些都是你编织的谎言。”

“你可以为我担下一桩罪名,也可以为了目的牺牲至亲。你不是为了道义讨伐大江山,而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我不是什么源氏重宝,我在用处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源氏表面上守护着平安京的安宁,却在背后与邪神做交易。不过,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离开的理由。即使知道源氏会有人厌恶我,但是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愿意留下。”

鬼切抬头看向源赖光,左眼的血契浮了出来。

“源赖光,如果你曾对某个人完全奉上你自己,你以为自己对他多少是重要的。结果发现他展露的那些赞许和笑意都只是欺骗,你是他原本的敌人,他不会讨厌你,甚至根本不在意你;他对你的那些注视,那些称赞,都只是为了让你成为他期望中的样子;你以为你被他注意到了,但他在意的其实只是自己培育的成果;你以为你们之间有感情,其实他只是把你当傀儡,利用了很久很久,演了很久很久的时候,你会不会崩溃?”

鬼切攥紧了怀中的刀。

“讨厌你是我想远离你的借口。”

鬼切的眼瞳微微颤动。

“你现在在我眼里就像个没心没肺的怪物,好像不会因为任何事动摇或是心痛一样。”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你是在骗我。”

源赖光没有在看鬼切,他的表情隐入阴翳,整个人僵坐在那仿佛一尊塑像。

“源赖光,过去你有对我流露过真心吗?你有对我说过真话吗?你信任过我吗?还是只是信任你血契的威力?”

鬼切用手撑着地板起身。

“如果我说我是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你会信吗?”

“我说我其实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会信吗?”

少年形态的妖怪提着刀转身就要往外走,源赖光立即起身冲上去拽住了他。

豆大的水滴顺着妖怪的脸颊滑落下去,鬼切咬着牙忍耐,视线却还是模糊了。

他就不该提起。

本来已经决定要彻底斩断的过去,在回到这里之后逐渐被熟悉的日常重新唤起。明明心已经重新被煅烧过,为什么在某些时刻还是会感到刺痛。

他一开始没有向那疼痛屈服,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将其当成一种困难来克服。

直到他在熟悉的地方用熟悉的手法挥刀碰上了熟悉的人时,才发现自己全都搞错了。

全错了,错得离谱,不该是这样。

他的愿望,根本就不是变强,或是打倒源赖光。

源赖光用力抓着鬼切,心里有些慌了,还好鬼切虽然有挣扎但劲不大,直觉告诉他如果今晚不能和鬼切说清那以后都没机会说清了。

鬼切刚刚重锻完的那段时间还比较平静,他们见面了还能正常说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鬼切开始躲他,经常往晴明那边跑。虽然实力在变强,借口也是去找晴明的式神切磋,但源赖光总觉得鬼切有事瞒着他。

鬼切……想起过去的日子了吗……

“源赖光,真实的我在你眼里根本就不堪入目吧。”

“如果不能越来越锋利,如果不能满足你的期待,如果和你期望的不一样,你根本就不会对我有任何温柔吧。”

鬼切脸上挂着泪痕,眼中却凝结着某种不可撼动的东西,极致坚韧不可亵渎。

“放开,别碰我。”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暴躁起来,只是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诉求,语气中透出些疲惫。

“鬼切……”源赖光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所以……你愤怒的原因是我。”

源氏家主威严一如既往,只是脸上没了笑意。

“你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在意你。”

“你是我造出来的,独属于我的刀。我从未将你当做普通妖怪看待。”

鬼切挣脱的力道并没有松,他不信也不想听。

“我想静一静,拜托你松手。”

源赖光把心一横,索性用力一拽,把鬼切揽进怀里。重锻的妖怪体重不如往昔,轻易就被拽了过去。熟悉的味道将鬼切包围,近在咫尺。怀里的小小妖怪似乎还想挣扎,但是力道越来越小,最后有些愣愣地被他抱着,不再反抗了。

“鬼切,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雪天出行,修整完毕后你拿起斗笠时被里面窜出来的松鼠吓了一跳……”

鬼切没有反应。

“那个是我放进去的。”

“还有一次你在我旁边打盹,醒来时发现发带不见了,找了好久,最后在桌上找到了。”

鬼切似乎有了点反应。

“是我藏起来的,你还傻乎乎地问我有没有看到你的发带。我当时憋笑差点就憋不住了,真是好险。”

“还有一次出门买东西,你怎么数钱都数不对,最后只能交给店主数。我还好奇你数出哪个数时会意识到是我在戏弄你,结果你到最后都没发现。”

“还有一次我们出去办事,两条路中我特意选了会经过花街的那条,想看看你是什么反应。没想到你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些美丽女子向你打招呼你也只是礼节性回应,一脸严肃认真和街上的氛围格格不入。”源赖光想起站在人群中的鬼切,修剪整齐的黑发顺从地垂在耳畔,眼角一颗泪痣为清秀的面庞增添几分旖旎,行人对他侧目,他却只专注地看着一个方向。源赖光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恶劣来。“因为乐趣还不够,我就趁着人多的时候让你去买东西,然后甩开了你。你发现我不见了,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状况,向路人打听有没有见到我,其实我就在离你不远的一个小巷里。你在原地焦灼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在路边找了个台阶抱着刀坐了下来。”

源赖光声音中透出一丝怀念。

“你那时候还相信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我好奇你会等多久,决定先把事办完再回来找你。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依旧坐在那段台阶上,抱着刀看着行人发呆。我本打算绕到背后吓你一跳,但你已经听到我的脚步声先回头了。”鬼切向他行完礼后,将刀挂回腰间,有些拘谨地问他事情办完了吗。源赖光知道鬼切肯定误会了,但他不打算说破,因为他说办完了的时候鬼切的表情十分有趣。

“鬼切,其实现在也是一样,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去了哪里,变成什么样。”

长刀出鞘的声音扯破夜色,锋利的刀刃停在离源赖光手臂半寸远的位置,只要鬼切稍稍用力就会斩进皮肉。源赖光刚刚松开鬼切下意识格挡时才发现身上没带任何兵刃,结界挡不住鬼切的锋芒,银发男子无奈笑笑,大有你想砍就尽管砍的无畏。

鬼切的刀停在半空,小小的妖怪盯了他片刻,把刀收回鞘中。

看鬼切终于没有一个劲往外跑了,源赖光吁了口气。他的头发现在是服帖的没有翘起,被背后暖橘的灯火照得通透。他抬手准备搭刀柄却搭了个空,有些尴尬地换成了叉腰。

“鬼切,你似乎对我有很深的误会。”

熟悉的傲慢的笑容。

“你这家伙……”

各种思绪在鬼切脑海里纠缠起来,现在面前的,过去记忆里的,他以为的,和用事实推断出的,到底哪个才最接近真实的源赖光……

“噗噜噗噜——”

汤药烧开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鬼切看了看人,再看了看锅,很不爽地走向了锅。源赖光看鬼切暂时不打算跑了,也笑着回了屋。

他又想笑着离开了。

一碗浓稠的黑色液体摆在源赖光面前。

“呃……水有些烧干了……”鬼切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估计以源赖光的意志力应付这碗姜汤绰绰有余,但鬼切扪心自问,熬成这样他自己都不愿意喝。

源赖光看着面前的浓缩精华神色复杂,感叹自己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对鬼切手艺的杀伤力没有过任何怀疑。

“就这一碗?”

“就这一碗。”

源赖光看了眼锅的大小,再看了眼手中碗的大小,牙一咬,心一横,抿了一小口……

就这一小口,让他感觉天灵盖都要被冲飞了。

“为什么是咸的???”

源赖光内心咆哮表面岿然不动。

因为原本的水烧去一大半,汤里的盐浓度自然也高了起来,虽然还没到齁的地步,但也已经咸得有点重了。

罢了罢了,源赖光对自己一向够狠,端起碗在鬼切由震惊转为钦佩的目光中把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捂着嘴倒下了。

鬼切看着男人蜷缩在地痛苦颤抖的背影,有些心虚地用手指沾了点碗底剩余的液体,放到嘴里尝了一下。

鬼切也蜷缩在地颤抖了。

主仆一起蜷在地上。

源赖光是因为幻觉,鬼切则因为自闭。

“鬼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以前对你的那些称赞和注视都是假的……”源赖光拿起一片干柿片放到口中,在鬼切打开箱子掏出来之前他都不知道他房间里还有这个。鬼切那碗迷幻姜汤让他出了一身汗,现在舌尖上还在回荡着一股奇妙的咸辛味。

“居然不是假的吗。”鬼切嚼着柿片,还没有对他放开戒心。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我不在乎的家伙说那么多慌。”

鬼切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源赖光在他面前性格有些不一样了。

“先不管我对你说了多少假话,鬼切,你又对我说过多少真心话?除了你想杀我的那些。每次封赏时我问你要什么你怎么回答我的?”

要不就是客套话,要不就是和别人提的要求差不多,要不就是想变强……

鬼切抓了抓脑袋,该死的,他确实很少提和他真正愿望相关的要求。

就是怕被源赖光发现。

没想到他真的没发现。

后面居然自己都忘了。

“其实我多少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把你带去花街那次也是测试之一,但你实在藏得太深,我没想到我们一起呆了十多年你都没透露,我测来测去也没得出结果,只能先按你说的给。”

源赖光换成盘腿坐着,身上的气质也和他平时贵族的状态不太一样了,性格中的野性暴露出来。

“你走的时候我还难过地想【果然我的刀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只是慕强——】,没想到你居然会回来砍我。”

“我当时要是在源家院子大门都不会让你进。”

“你!”

“他们还以为我是把家仆丢下自己逃走了,鬼切啊,家族开会期间我不是从来都不在吗……”

鬼切咬牙,封印解开后他的记忆就变得乱七八糟,先后顺序都分不清更别说判断时间了。

“后来你说要杀我,我想你既然选了妖怪那边,这主仆情分算是尽了,但是因为你是鬼切,我还是得想办法把你弄回来关着也好洗脑也好总之不能让你乱跑。”

“没想到茨木童子横插一脚,晴明也掺和进来。既然你遇到了愿意抢你回去的家伙,我也暂时没办法关住你,大江山就大江山吧,血契没什么警报说明他们愿意让你留在那。”

“当时想着要是你和他们一起来报仇,我也乐意奉陪到底。”

源赖光眼神黯了黯,他应该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后也只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鬼切,锻刀的时候我很后悔,与其反复敲铁,还不如当初被你砍一刀。中途很想骂你,但是怕混进什么糟糕的言灵只能全程闭嘴。”

鬼切想起他在炉子里时好像听到源赖光有磨牙。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意外,下次你要再断我就把你扔垃圾堆里去。”

源赖光的怒火鬼切感受到了,看来锻刀真的很累,累到这人想起这事就暴躁。

“为什么……非得是我。”鬼切抱紧怀中的刀,源赖光看到他这个动作,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不希望是你?”

“就算过去不是假的,我也已经无法按照你期待的方向成长了。”

源赖光起身坐到了鬼切身边,在鬼切还不知所措时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到了自己身上。

“鬼切,你从未放开过手中的刀。”鬼切听到这句话,又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刀,“明明都是人类赋予的东西,为什么只想挣脱血契,却从未想过要挣脱鬼切?”

“鬼切,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救我的时候,是怎么救的?”

鬼切突然想起,他那时好像不是空手,他一直在挥刀,当年在大江山的时候,他手中就有一把刀。为什么,他不是在成为鬼切后,成为付丧神后,身边才有刀的吗?那把刀的手感,鬼切反复对比长度重量各种细节,都觉得那就是鬼切。

为什么源氏宝刀会在妖怪手里好几年?

鬼切想从源赖光身边起身,却被揽住了。

“那几年在源氏的那把是赝品,你手里的才是真品。为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鬼切。”

鬼切呆住了。他确实是普通妖怪,但是鬼切也是真鬼切,他和鬼切的渊源居然比他以为的要早那么多,因为身边有鬼切太久了,所以根本没察觉到鬼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手中的。好像,从他有记忆起,手中就有一把刀。他会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刀,不管他在大江山,还是在源家。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现在才注意到,鬼切想辱骂自己的脑子,完全被源赖光拎着走,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如果记忆里的刀是鬼切,那么他在去大江山之前曾去过源氏,他丢了段记忆,源赖光从没提过。

“你以为始作俑者是我,但当初鬼切选了你,你也选了鬼切。”

源赖光捏了捏鬼切小辫上的纸带,鬼切没挡开他的手。“如果鬼切不愿意救你,或是你不愿意融合,术式就不会完成。”

“你是我路边随随便便捡的一只妖怪……呵。鬼切,你看我像个捡垃圾的人吗?”

源赖光熟练抽走了鬼切辫子上的纸带,乌木般亮泽的黑发散落下来,鬼切理了理头发向源赖光伸手:“还给我。”他以前发带总是莫名其妙不见又突然出现的元凶找到了,他当初还以为有妖怪作祟或是结界影响,没想到始作俑者会是他身后一本正经貌似沉浸在了工作中的家主大人。

“可能被猫什么的叼走了。”骗子继续装傻。

鬼切懒得跟他计较,任头发披散着不管了。

“我……”鬼切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他手指摩挲着鬼切漆木的刀鞘。在他最怨恨源赖光的那段时间,都没有对鬼切产生过厌恶,他们之间的一体是那么自然,自然到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鬼切……选择了我?”

“鬼切当初都没选我。”源赖光无奈笑笑,“鬼切是斩无形之物的无形之刃,我用的时候经常失效,很少能让鬼切爆发出它真正的威力。”

“一般的刀是斩不断鬼的,需要附加阴阳术和一系列术式,斩鬼时锋利度不如妖刀,但大部分妖刀人类无法驾驭,会被反噬。源家所有刀中,只有鬼切是例外,诞生时即可斩鬼,又并非妖刀。你用的时候,应该很少感觉到鬼切变钝。”源赖光敲了敲鬼切的刀柄,“这把刀真正的刀锋并不在刀刃上,使用者能力越强内心越坚定,刀就会越锋利。”

鬼切看向源赖光,后者眼神中的宠溺让他愣住。

“是把值得称之为重宝的好刀,你不这么觉得吗,鬼切。”

“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鬼切又下意识去抱紧刀了,这个动作在他紧张时会特别频繁。

“为什么……”源赖光抬头也回忆起了过去,“那十年间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自然是不会主动提起鬼切和你的来历,就怕哪天你会发现真相弃我而去。”

源赖光有些懊恼。

“没想到适得其反怕什么来什么……发现真相的你不仅弃我而去,还很恨我……”

他俯身抱住鬼切,鬼切能听到这男人的心跳声,知道他是故意的,从这个角度能一刀捅进他心脏,但鬼切不会这么做。

“现在重新告诉我你的愿望,你想要什么,你留在源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鬼切心里嗡地震了一下,面露嫌弃推开这个人。

“我的愿望是别让你这个坏蛋随便死掉了,和当初在这里的时候一样。”鬼切抓了抓头发,“至于我想要什么……”少年的视线锁住源赖光,有些恶劣地笑起来,“你觉得你能给吗?”

源赖光脸上也是平时的笑容,完全没有犹豫:“我的爱刀想要特别的褒奖,作为主人的我自然应该大方点。”

源赖光将刘海往后梳,他刚刚额头有点出汗,刘海粘上皮肤了。现在一侧的头发全部梳到耳后,露出鬓角和耳畔。鬼切这才注意到源赖光的眼神和平时不同。如果平时是辽阔高远的薄云,那现在就是锁定了猎物的猛禽。贪婪,凶暴,专注且危险。

凌厉美艳的花,早已长满了獠牙。没有了隐藏的必要,便尽情盛放开来。

“你……原来如此。”鬼切看到这样的源赖光,有些惊讶。他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那幅高岭花般清薄的面目下原来涤荡着汹涌的欲望。

“鬼切,我想你应该明白了。”

“看来你重新找回缰绳了,感情骗子。”

赤瞳的妖怪无奈笑笑。他确实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各种纷杂的心绪应该如何处理,一颗坚定的韧心再无杂念。

所以要与这样的他对峙的,是眼前这个真正的源赖光。

鬼切那颗心,已经不会为他动摇,所以源赖光也没必要再隐藏下去。

“不是很好吗,我们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如果平时的源赖光是脸上写着【你很弱】,那现在的源赖光就是会让人情不自禁产生【我很弱】感受的样子。

这个挑染坏蛋,从头到尾都没表露过自己对鬼切的真正想法,却让鬼切先坦白了自己的目的。

鬼切手里已没有了测试的筹码。但是鬼切明白自己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你一直这样活着不累吗。”

“有个家伙曾说要帮我斩断一切,然后他死了。”

鬼切的分身之前去泡了茶,放置了一会的茶水温度刚好,源赖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看来我以前真是颇受你照顾了。”鬼切端着茶冷笑,他现在理解了,过去的他在源赖光眼里根本就是个小孩子。

“你就是有点单纯,别的还好。”

得到这份评价的鬼切磨了磨牙,表情颇为不爽。

“我今后只保你不死透,别的不管了,可别再随便命令我。”

“真是薄情的刀,我以前那么爱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在刀面前都半真半假的主人是屑。”

源赖光是真心珍惜鬼切,所以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人早就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并且已经一个人走出了很远,没有谁能再追上。

鬼切也明白了,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会徒增痛苦,因为很多事都是无法回头的。

长夜漫漫,他该催促这人赶紧去睡觉了。

黑晴明思索着晴明留下的记忆。他一开始被分离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怀疑晴明,只觉得身为晴明的自己被解放了,丢掉了虚伪的一面,终于能够以真实的姿态活着。他开始做晴明渴望了很久却不敢去做的事,搅乱阴阳,让人界阴界混沌一体。他已经受够了这不圆满的世界,不管会背负怎样的罪孽,他都无法停下脚步。

当时的他没将脑袋空空的白晴明放在眼里,只觉得吞噬掉这家伙是迟早的事。

但他没想到,白晴明后来居上,不仅破坏了他的计划,实力甚至都逐渐超过了他。

他反复思索过去的记忆,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晴明大人?”

黑晴明肩上被小心披上了一件外套。

“晴明大人,您还没休息的话,需不需要我给您温点酒。”

雪女看外套没掉,飞速飘到了黑晴明一米开外。

“不用了,雪女,稍微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让我坐一会。”

“过去的事情?”雪女在走廊和他并排坐了下来,小心收敛起寒气,尽量不影响到黑晴明那边的温度。

“你冷不到我!”黑晴明看雪女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无奈。雪女从前就这样,即使都说了没关系,她也不敢跟大家坐太近,除非到了夏天。出去赏樱或是吃寿喜烧的时候总是一个妖坐得远远的,经常被误以为她难以相处。

“唔……”雪女想了想,凑近了些。

“雪女,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送过我一个晶莹的雪球。”

“啊,那时候啊……最后打碎了,真是很可惜呢……”

“是啊,因为家里进小偷了。”

黑晴明摇了摇折扇。

“你那时说放三天之后会出现的惊喜是什么?当时没来得及问你。”

“唔,如果外层的冰融掉,里面会开出一丛丛冰雪的花。”雪女手中凝出霜雪比划着,“如果黑晴明大人想要的话,我再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不用了,现在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是。”雪女有些怅然。

“但是,如果有时间了,我还是挺想看看的。”

黑晴明收起折扇,陷入回忆。

“那颗雪球真的很美丽,像水晶一样。没能亲眼见到你给我准备的惊喜,我到现在都很遗憾。”

雪女有些脸红。如果晴明大人觉得透明的像水晶的冰十分美丽,那她当时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只是冰的话,晴明大人想看随时都可以看。”

雪女指尖凝结出透明晶莹的霜花,六角形的冰扩散交错,状若雪松。

“很厉害嘛雪女。”

“只是普通的冰而已。”受到了夸赞,雪女感到自己心跳有些强烈起来。她按捺了一下情绪,收起冰雪。

“晴明大人,喜欢雪吗?”

雪女暗暗安慰自己,不管得到怎样的答复,她都不会难过的。

“本来很害怕下雪天的,因为会很冷。”黑晴明像是没留意到雪女话里的暗示,不以为意地回答,“但是遇到你之后就喜欢起来了,因为雪真的很漂亮。”

“是吗……”

雪女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我也是在遇到晴明大人之后,开始喜欢春天的。”

“雪女,你觉得【晴明】是我吗?”

雪女抬头看了看夜空,思索了一会。

“您和那时不太一样了。”她看着黑晴明笑了:“但是毫无疑问,您就是当初会选择帮助我的那个人。”

黑晴明笑了笑:“以前的我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总是试图用道义装裱自己因私欲做出的行动,虚伪又懦弱。”

“我当初会带你离开那里,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居民的委托,我为了报酬不得不那么做。

“即便如此,你还是觉得我帮了你吗。”

“晴明大人对自己的温柔之处不太了解呢。”雪女温柔一笑,“还特别容易害羞。”

“喂雪女,说什么呢。”黑晴明有些羞耻,他摊开折扇遮住脸,“我才没有害羞。从来都没有。”

“是,是。”雪女笑着,和黑晴明一起欣赏天边的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小白。”

白藏主睁眼,眼前是白发西瓜头,孩童时代的晴明。

而他则是原本巨大狐狸的形态,伏在地上。

周围草丝洁白,旁边的山樱缓缓洒落点点樱瓣。

一切仿若初遇那天。

“混蛋,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里是梦境,眼前这个是替身,那家伙本体还不知道在哪晃悠。

眼前的晴明沉默了一晌。

“小白,我要走了。”

“……

你怎么能这样……”

大只的狐狸咬了咬牙,像是忍耐着什么要到极限。

“有什么事让大家一起帮你啊!

“你想毁灭世界我们愿意和你一起去毁灭!就算一起去死也没关系,一起做坏事我们也会陪着你!哪怕你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们也不会离开你的啊!

“我们是你的式神,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承受痛苦,不要总是把自己排除出去,明明你才是这里的中心,是大家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大家都希望你活得自由快乐一点,我们不是因为对你的目的做法有所期待才跟随你的,仅仅是因为你,我们是想要陪着你,才选择成为你的式神的。

“晴明,不要把我们抛下……”

晴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因为什么在纠结着,淡然的表情有了波澜,像是打碎了一层面具。

“不行,小白……

“那样是不行的。

“就因为你们是我重要的家人,我才不能用你们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破坏欲……

“阴阳师,阴阳术,并不是为了那种理由而存在的……”

晴明抓紧胸口,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疼痛。

“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在感到开心,同时也感到非常痛苦……

“我觉得我是在利用你们,我觉得如果没有阴阳术,你们根本就不会在意我。真正的我只是个内心卑鄙的混蛋,离开了阴阳术,我就一无所有……

“你们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有契约……

“小白,就连你也是。

“如果我不是阴阳师,如果你不是我的式神,你就会离我而去了吧。”

白藏主沉默了。晴明他说得没错。

妖怪之间的联系比较淡薄,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是不会把彼此约束在一起生活的。

“晴明……”

白藏主的声音中透出难过。

“就算是那样,也不要一个人离开……”

“已经来不及了。”

晴明摇摇头。

“我只是来道别的。不管怎样,小白和我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还是得好好说声再见才行。”

“晴明,你要把我交给别的阴阳师吗?”

晴明听到这话,笑容一僵。

“你希望我去听除你以外的人的命令吗……”

“小白……”晴明趴在白藏主脸颊边,揉了揉手边松软的毛皮。

“我并不是死掉了。”他缓缓说到,语气中透着安慰。

“我会一分为二,变成一黑一白,两个个体。”

“晴明,那你还会回来吗?

晴明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笑着回答了是。

白藏主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答应了。

“既然你还会回来,那暂时照顾一下你的一半也无妨。”

“小白是我的支柱。”

白发少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狐狸。

“不管经历什么,不管见到了什么,不管感受到了什么,小白都还是小白,那份纯真的内心,一直未变。

“我很佩服小白这份坚强。”

晴明笑了,眼中有些深沉的东西在涤荡。

“所以我每次都会忍不住想把最困难的事……

“交给小白来完成。”

坐在樱花树下的少年缓缓睁开眼,几片樱瓣落到他头上,他耳朵动了动,赤红的眼中流淌着某种思绪。

刚刚梦到些从前的事了。

他和那人已经没有契约了,他本不应该再去守护他的愿望。

“拜托你,引导那个回到庭院的我。”

他将自己一分为二,让两个自己相争的理由,小白是知道的。

白晴明继承了他的志,他的性格,他的理性。

黑晴明继承了他的心,他的记忆,他的感情。

式神们如果选择跟随他的话,其实是应该继续选择黑晴明的。

然而黑晴明那里,也没有留下多少有关白藏主的记忆。

晴明在分裂的时候动了手脚。

他将与梦山之主有关的大部分记忆和感情,毁掉了,没有留给黑晴明。

所以梦山之主才能在没有契约的情况下留在庭院等白晴明,因为黑晴明不知道那只狐狸的重要性,也不知道【小白】的真名。

只是这样,他们曾经有过的感情和羁绊,就只剩小白记得了。

晴明,把他忘了。

“对不起,小白。

“对不起。

“守护白晴明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不是以阴阳师和式神的身份,是家人间的托付。

“我不想变成一个被破坏欲支配的怪物,我不想让我喜欢的阴阳术蒙羞。

“但是,愿意帮我到这种程度的,我能想到的只有小白你了。

没有契约之后有了种寸步难行的感觉……我这个人还真是失败啊。

“小白,答应我好吗,答应我。”

“晴明……我……”红眸颤动,泛起了些许水光,在明艳的阳光下有些清透。但是那感情颤动了会,又被压抑了回去。

红瞳少年笑了笑,仿佛是在嘲笑过去的自己一般,笑中带着泪。

“算了,已经过去了。”

不远处,蓝袍的阴阳师正在呼唤他的式神,少年揉了揉眼睛,起身跑了过去。

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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